吉林大学程妮娜教授从自称l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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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自称“中国”到纳入“正统”

——中国正史中的《金史》

程妮娜

[作者简介]程妮娜,年、年在吉林大学分别获得历史学硕士学位和法学博士学位,先后在日本筑波大学、东京大学、关西学院大学做访问学者、合作研究;现为吉林大学匡亚明特聘教授、文学院中国史系教授,曾兼任中国世界民族学会副会长、中国民族史学会辽金契丹女真史分会副会长,现任中国民族史学会副会长等;主要从事辽金史、东北民族史、边疆史研究,代表性著作有《金代政治制度研究》《古代东北民族朝贡制度史》《中国历代边疆治理研究》《中国地方史论》《古代东北民族地方建置史》等。

摘要

金朝修史始于女真人记录先祖的历史。金初,女真贵族利用新创制的女真文字记录本族口耳相传的祖宗事迹,首开进入中原的北族王朝不以先祖比附华夏炎黄二帝的先河。金熙宗、海陵改革后,号称“中国”,自视“正统”,承中国王朝传统纂修实录。在金朝十部实录中,除了七位实位女真帝王外,还有一部《祖宗实录》、两部皇帝之父的实录,为元朝史臣打破传统正史体例、依据金实录特点创立《世纪》《世纪补》提供了重要史源。金朝灭亡后,“国亡史作”,金朝遗民元好问、王鹗、刘祁等人以治史为己任,有意识地搜集资料,记录所闻所见之事,为晚金史的纂修打下了很好的基础。金元“正统观”一脉相承,从元世祖中统二年()设立翰林国史院,诏修《金史》,到顺帝至正四年()修成《金史》,前后历时八十余载。蒙元历朝修《金史》,皆是传统的纪传体正史;《金史》被纳入中国正史,标志着女真人建立的金朝被纳入中国正统王朝的体系。由于蒙元时局变化,政治动乱频发,致使《金史》纂修迁延八十余年。然而,元末杨维桢在《正统辨》中却认为,辽、宋、金三史纂修长期迁延,皆因正统之议未决;之后,又有明儒齐声附和,从而使这一看法流传数百年,至今几成定论。实际上,在元中后期,尤其是顺帝朝开局修史之时,“正统”之辨才在朝廷中产生较大影响。从最后由三史都总裁官脱脱自行确定三史各承正统看,此事并没有惊动蒙古皇帝。在元朝蒙古君臣看来,作为北族王朝的辽、金与宋同样具有正统地位;蒙元统一南北王朝,在大一统的基础上承正统地位。《金史》修成后,被后世誉为三史之中“独为最善”。尽管如此,书中仍然存在诸多疏漏错误。文人学者自清朝施国祁以来,诸家多有校勘,一直持续至今日。《金史》自元至正五年()刊布到民国,前后有七个刻本;其中,百衲本以版本精善、校勘审慎为业内所称道。

关键词

《金史》史源正统之辨版本

女真人建立的金朝,立国近一百二十年,与南宋划淮而治九十余年,号称“中国”,自视“正统”。蒙古灭金后,“国亡史作”,从金朝遗民以治史为己任,到元朝官修《金史》完成,历时百余年,成为中国正史的组成部分。自元末杨维桢《正统辨》以来,认为包括《金史》在内的三史(辽、宋)纂修迁延数十年的主要原因是“正统”之议未决,这几成定论。然而,梳理史籍相关记载发现,此说有夸大之嫌,不可不辨。又,《金史》在辽、宋、金三史之中有“独为最善”之誉。《金史》的优长与疏误,不仅与元朝史官编纂有关,与《金史》的史源有关,还与刊刻有关,现行《金史》更与历代版本变迁和校勘息息相关。

一金朝修史与著述

金朝修史始于女真人记录先祖的历史。女真原无文字,金朝建立四年后的太祖天辅三年(),完颜希尹、叶鲁承旨创制的女真字颁行。这年,完颜宗翰往问女真老人,多得祖宗遗事、部族世次、旧俗法度,开始用女真字记录本族口耳相传的祖宗事迹。太宗天会六年()诏:“求访祖宗遗事,以备国史。”命完颜勖与耶律迪越掌修史之事。熙宗天会十五年()十二月,“命韩昉、耶律绍文等编修国史”。天眷二年()始设国史院,掌监修国史事,史官有女真人、汉人、契丹人。皇统六年(),设著作局,掌编修日历,以学士院兼领之。海陵天德年间,设立记注院掌记女真皇帝的言、动;设修起居注,多由他官兼之。金朝修史机构仿照中原王朝制度而设立,史官集团由多民族构成,这对金朝修史体例与风格有重要影响。

金熙宗、海陵改革后,号称“中国”,自视“正统”,承中国王朝传统纂修实录。金朝共修成十部实录,首部为《祖宗实录》,熙宗皇统元年()修成,完颜勗等采摭遗言旧事,“自始祖以下十帝,综为三卷。凡部族,既曰某部,复曰某水之某,又曰某乡某村,以别识之。凡与契丹往来及征伐诸部,其间诈谋诡计,一无所隐。事有详有略,咸得其实”。其后,金朝九代帝王修成七部实录:《太祖实录》二十卷,皇统八年()进;《太宗实录》卷帙失载,世宗大定七年()进;《熙宗实录》卷帙失载,大定二十年()进;《海陵庶人实录》卷帙失载,修成时间不明;《世宗实录》卷帙失载,明昌四年()进;《章宗实录》一百卷,宣宗兴定四年()进;《宣宗实录》卷帙失载,哀宗正大五年()进。末代哀宗国亡,无修实录。只有第七代皇帝卫绍王的实录虽宣宗命人纂修,但未修成。另外,还有两部实录是为追尊帝号的帝王之父修撰的:《睿宗实录》十卷,其为世宗之父宗辅,大定十一年()进;《显宗实录》十八卷,其为章宗之父允恭,泰和三年()进。从赵秉文《进呈章宗皇帝实录表》目录看,实录不仅记录了章宗的事迹,还记载了章宗朝“良将之远筹,贤相之婉画,所表忠臣节妇,所举异行茂才,本兵舆赋之繁,生齿版图之数,所宜具载,以示方来”。这当是金朝实录的基本体例。十部实录是元修《金史》最重要的史源,实录的特点也直接关系到《金史》本纪的体例。

有金一代出版和流传许多官修、私撰的书籍,鉴于《金史》无《艺文志》,清黄虞稷、杭世骏、龚显曾、郑文焯、倪灿、金门诏、钱大昕等人分别补纂了《金史·艺文志》,按照经、史、子、集进行整理,仅钱大昕收集的数量就达两百多种。其中,完颜勖《女直郡望姓氏谱》、杨廷秀《四朝圣训》、史公奕《大定遗训》、杨云翼校《大金礼仪》、张暐《大金集礼》《续集礼》、赵知微《重修大明历》、赵秉文《闲闲老人滏水文集》、李纯甫《故人外传》、杨奂《天兴近鉴》,以及《元勋传》《泰和律义》《士民须知》《金纂修杂录》《金初州郡志》《正隆郡志》等,皆为元修《金史》的重要史源。

金朝灭亡后,遗民中的一些士大夫“以金源氏有天下,典章制度几及汉、唐,国亡史作,己所当任”。元好问(—),字裕之,曾任国史院编修官,以著作自任,认为金朝“百年以来,明君贤相可传后世之事甚多”,“今史册散逸,既无以传信;名卿巨公立功立事之迹,不随世磨灭者,繄金石是赖”,又“藉诗以存史,故旁见侧出,不主一格”,著有《壬辰杂编》《遗山文集》《中州集》《南冠录》《金源君臣言行录》《续夷坚志》等。刘祁(—),字京叔,其以昔所与交游,皆一代伟人,“所闻所见可以劝戒规鉴者,不可使湮没无传”,“异时作史,亦或有取焉”,著有《归潜志》。王鹗(—),字百一,金哀宗天兴二年()六月为避蒙古兵锋逃至蔡州,王鹗时在蔡州,三年()正月蔡州城破,金亡。王鹗“以亲所见闻,撰成《汝南遗事》四卷,计一百七事……庶几它日为史官采择”。《四库全书总目》称《汝南遗事》“随日编载,有纲有目”,记录了哀宗在蔡州时君臣言行、军政大事等。元朝史官编纂《金史》时,对元好问、刘祁、王鹗的著作“多本其所著云”,尤其是“金末丧乱之事犹有足征者焉”,《金史》哀宗本纪等“皆全采用之”。

二“正统之辨”与蒙元纂修《金史》

蒙元编纂《金史》,始于世祖中统二年(),直到元顺帝至正四年()《金史》修成,历时八十余年。

早在忽必烈在藩邸时,府内汉人刘秉忠就提出修史建议:“国灭史存,古之常道,宜撰修《金史》,令一代君臣事业不坠于后世,甚有励也。”忽必烈即位后,中统二年()七月,设立翰林国史院,翰林学士承旨王鹗奏言:“金实録尚存,善政颇多,辽史散逸,尤为未备,宁可亡人之国,不可亡人之史。”请修辽、金二史,广泛采访金朝遗事。至元元年(),参知政事商挺“建议史事,附修辽、金二史,宜令王鹗、李冶、徐世隆、高鸣、胡祗遹、周砥等为之”。这期间,王鹗“举李冶及李昶、王盘、徐世隆、徒单公履、郝经、髙鸣为学士,杨恕、孟攀鳞为待制,王恽、雷膺为修撰,周砥、胡祗道(遹)、孟祺、阎复、刘元为应举,凡前金遗老及当时鸿儒捜括殆尽矣”。《金史》的编纂由王鹗实际负责,《玉堂嘉话》卷八保存了这部《金史》的目录:帝纪九,太祖、太宗、熙宗、海陵庶人、世宗、章宗、卫绍王(实録阙)、宣宗、哀宗(实録阙)。志书七,天文(五行附)、地理(边境附)、礼乐(郊祀附)、刑法、食货(交钞附)、百官(选举附)、兵卫(世袭附)。列传(旧《实録》三品已上入传,今拟人物英伟勋业可称,不限品从),忠义、隠逸(高士附)、儒行、文艺、列女、方技、逆臣(忽沙虎)。为补卫绍王事迹,王鹗于中统三年()就开始在金朝遗老中搜集资料,采摭卫绍王时诏令,从故金部令史窦祥得旧事二十余条,司天提点张正之写灾异十六条,张承旨家手本载旧事五条,金礼部尚书杨云翼日录四十条,陈老日录三十条,《章宗实录》详其前事,《宣宗实录》详其后事,使卫绍王朝事迹得其梗概。

从刘秉忠、王鹗等人建议忽必烈纂修辽金二史,忽必烈以翰林国史院掌修辽金二史来看,无论是刘秉忠、王鹗等金朝遗民还是蒙古皇帝忽必烈,都是以金朝作为正统王朝,即使从王鹗所作的《金史》目录看,其纂修义例也是一部传统的纪传体正史。它出自金朝遗民之手,符合金末蒙元初统治者和北方文人的正统观。王鹗为金哀宗正大元年()进士第一甲第一名,授应奉翰林文字,其时被誉为“金士巨擘”的赵秉文任翰林学士、同修国史,元好问亦在国史院,三人相识,史观相同。赵秉文秉持的华夷史观概括而言有二:一是“春秋诸侯用夷礼则夷之,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”;二是“有公天下之心,宜称曰汉。汉者,公天下之言也,自余则否”。元好问视金朝为中州、中国,作《中州集》,收入女真、汉、契丹、渤海等各族文人诗作。由宋入元的家铉翁《题中州诗集后》在阐释元好问的华夷观时曰:“壤地有南北,而人物无南北,道统文脉无南北,虽在万里外,皆中州也。”王鹗推荐修史的郝经亦主张,“能行中国之道,则中国之主也”。足见金后期及金遗民中的史官与士人比较普遍地认为金朝是中国,是正统王朝。关于金朝在历代王朝更替体系中的位置,有人主张如章宗在关于金朝德运之争的最后敕旨所言:“皇朝灭宋,俘其二主,火行已絶,我乘其后;赵构假息江表,与晋司马睿何异?”即金朝承北宋为正统。也有人主张如金亡之年燕人修端在《辩辽宋金正统》所言,以辽金为北朝,以宋太祖受周禅至靖康为宋史,建炎以后为南宋史。这种正统观由金朝遗民带入蒙元,成为元代最有影响的正统观之一,在元朝历次修史工作发挥了重要作用。元世祖至元五年(),王鹗致仕,王鹗等人纂修的《金史》虽基本成型,但未能最后完成。

元世祖至元十三年(),元灭南宋后,世祖虽纳言命史官修辽、宋、金史,然“混一天下之初,朝廷之制度未定,草野之创夷未瘳”,“时未遑也”。仁宗、英宗朝多次议修三史,文宗“天历、至顺之间,屡诏史馆趣为之”。然“三朝之史,累有明诏,虽设史官而未遑成书”。自成宗“大德末年以来,国家多故,于兹事有倡之而无和者”,纂修辽宋金三史仅是国史院的附属工作,迟迟未能设局真正全面展开纂修三史的工作。从史籍记载看,元代朝廷历次议修前朝史均为辽、金、宋三史并列,未曾出现纂修宋史附辽、金二史的说法。但是,元朝中后期,在史官与士人中开始出现正统论与修史义例之争。日本学者古松崇志认为,在元朝普及朱子学教育之后,延佑年间朝官、史官中才开始出现正统之议。所言甚是。文宗时,已离开国史院的虞集,“间与同列议,三史之不得成,盖互以分合论正统,莫克有定”。对于如何确定三史义例,虞集认为,“今当三家各为书,各尽其言而核实之,使其事不废可也,乃若议论则以俟来者。诸公颇以为然”。虞集是南宋丞相虞允文五世孙,曾任翰林待制兼国史院编修,对自元初以来国史院纂修三史的义例与修史的状况比较了解,他没有主张更改以往的修史义例,独尊宋为正统,而是主张辽、宋、金各修其史。从得到众人的赞同,后为脱脱采用看,这应符合元朝主流的正统观。

元顺帝时再次议修三史,至正三年()三月,顺帝“诏修辽、金、宋三史,以中书右丞相脱脱为都总裁官”,“分史置局,纂修成书”,“敕宰臣选官分撰辽、宋、金史”。《金史》总裁官为御史大夫怗睦尔达世、中书平章政事贺惟一、翰林学士承旨张起岩、翰林学士欧阳玄、翰林侍讲学士揭傒斯、治书侍御史李好文、礼部尚书王沂、崇文太监杨宗瑞等人,以江西湖东道肃政廉访使沙剌班、江西湖东道肃政廉访副使王理、翰林待制伯颜、国子博士费著、秘书监著作郎赵时敏、太常博士商企翁为史官,全面展开《金史》的纂修工作。然而,文宗以来关于修三史体例的议论,在顺帝朝开局修史时,史官们的争论越来越激烈,“主宋者曰宋正统也,主金者曰金正统也”,“或谓本朝不承金,则太祖、太宗非正统矣”。周以立上书曰:“辽与本朝不相涉,又其事首已具五代史,虽不论可也。所当论者宋与金而已,然本朝平金在先而事体轻,平宋在后而事体重。”王理则推金蒙之际修端之言,作《三史正统论》,“欲以辽金为北史,建隆至靖康为宋史,建炎以后为南宋史”。此时虞集尚在世,他所主张的辽、宋、金“三家各为书”的看法也应是其中一派观点。由于众人议论不决,于是“脱脱独断曰:‘三国各与正统,各系其年号。议者遂息”。《金史》被纳入中国正史,标志着女真人建立的金朝被纳入中国正统王朝的体系。

这次“正统之争”是蒙元修辽、金、宋史以来,规模最大、最有影响的一次争论,但与金章宗朝历时十年君臣几次共议德运相比,脱脱以三史都总裁官之身份便可确定三史各为正统,显然此事并没有惊动蒙古皇帝。这一决定,也符合顺帝诏书中命“分史置局,纂修成书”的旨意。在元朝蒙古君臣看来,作为北族王朝的辽、金与宋同样具有正统地位,蒙元统一南北王朝,在大一统的基础上承正统地位。可以说,自元世祖开始修辽、金史,到灭南宋后分修辽、金、宋史以来,直到元顺帝最后修成辽、金、宋三史,元朝历代皆秉承辽、金、宋各为正统的观念,开展纂修前朝史的工作,虽后期异议渐多,修史义例却未尝有变,一些汉族儒臣以宋为正、辽金为闰的正统观并没有受到元朝统治者的重视。周以立的曾孙周叙说,虽然总裁官欧阳玄、揭傒斯深是之,但“不得不任其责,但在当时局于势,有不能耳”。杨维桢在辽、金二史修成之后上表《正统辨》,开篇曰:“史有成书,而正统未有所归。”直言正统之议并未影响三史成书,故“谨撰三史正统辨”,强烈主张元当承南宋之统,极力排斥辽、金。其中又曰,自世祖到“延佑、天历之间,屡勤诏旨,而三史卒无成书者,岂不以三史正统之议未决乎?”这当是杨氏夸大正统之辨的重要性,将其推论为三史长期拖延未修成的主要原因。其后,杨维桢编《东维子集》不收此文,可能是因《正统辨》一文被“司选曹者,顾以流言”弃之。清人论此事时认为,“盖已自悟其谬而削之”。明代“华夷之辨”盛行,杨维桢的《正统辨》受到推崇,杨氏关于三史拖延不成书是由于正统之议未决的推论,受到明儒的齐声附和,如明人彭大翼曰:“元世祖立国史院,首命修辽、金二史;宋亡,又命史臣通修辽、金、宋三史,以义例未定,竟不能成。”明儒将杨维桢的推论进一步发展为定论,明清以来古今学者几乎众口一词,认为“正统之议未决”是辽、宋、金三史直到元末才修成的原因。这是一个误解。

此次纂修《金史》,当以元世祖时王鹗所修《金史》初稿为底本,加上延佑、至治、天历年间又做了一定的修史工作,故《金史》纂修有较好的基础。为广泛搜集撰史所需材料,顺帝“修三史诏”曰:“三国实录、野史、传记、碑文、行实,多散在四方,交行省及各处正官提调,多方购求,许诸人呈献,量给价值,咨达省部,送付史馆,以备采择。”这是在元朝境内官方一次最大规模、最广泛地搜集修史材料的行动,应获得一些前所未有的材料。苏天爵作《三史质疑》寄给新上任的总裁官欧阳玄,其中曰:“今史馆有太祖、太宗、熙宗、海陵本纪”,但缺少《太宗实录》《熙宗实录》,“不知张侯收图籍时,太宗、熙宗之史何以独见遗也”。然前举王恽《玉堂嘉话》所载王鹗《金史》目录仅注阙卫绍王、哀宗实录,说明王鹗修《金史》时尚有太宗、熙宗实录。史馆存有的太祖、太宗、熙宗、海陵本纪,或为王鹗据实录所撰写。清黄虞稷《千顷堂书目》金代部分有著录《太宗实录》,但不见《熙宗实录》,至少明代尚存《金太宗实录》。苏天爵所言是他本人未见,还是史馆不存,尚待考。如此时缺少《熙宗实录》,对撰写熙宗朝部分人物传记和制度会有一定影响。在撰写过程中,总裁官张起岩熟于金源典故,“尤多究心,史官有露才自是者,每立言未当,起岩据理窜定,深厚醇雅,理致自足”。欧阳玄“发凡举例,俾论撰者有所据依;史官中有悻悻露才、议论不公者,玄不以口舌争,俟其呈稿,援笔窜定之,统系自正。至于论、赞、表、奏,皆玄属笔”。用时一年半有余,至正四年()十一月,《金史》书成,中书右丞相、监修国史阿鲁图呈《进金史表》,此时脱脱虽已辞职,但仍以脱脱为纂修《金史》的都总裁官。

三被誉为“善史”的优长与疏误

《金史》修成之后,受到后人的好评。清赵翼《廿二史札记》“金史”条云:“金史叙事最详核,文笔亦极老洁,迥出宋、元二史之上。”四库馆臣称赞《金史》:“元人之于此书,经营已久,与宋、辽二史取办仓卒者不同。故其首尾完密,条例整齐,约而不疏,赡而不芜。在三史之中,独为最善。”施国祁《金史详校》曰:“金源一代年祀不及契丹,舆地不及蒙古,文采风流不及南宋。然考其史裁,大体文笔甚简,非《宋史》之繁芜,载述稍备,非《辽史》之阙略。叙次得实,非《元史》之伪谬。”赵翼认为,《金史》修撰得益于金代实录本自详慎,宣、哀以后诸将传记,多本之元好问、刘祁二书,皆耳闻目见,“其笔力老劲,又足卓然成家”。王鹗所作《金史》旧底固已确核,“宜纂修诸人之易藉手也”,“纂修诸臣于旧史亦多参互校订,以求得实,非全恃钞录旧文者”。每一大事以主其事者详叙之,“有纲有纪,条理井然”,不至枝蔓,“最得史法”。

《金史》的纂修体例法《史记》《汉书》《新唐书》,则又有不同。(1)汉唐唯以实位帝王入本纪,《金史》则打破成规,为女真历代祖先作《世纪》,为几位被尊奉帝号的皇帝之父作《世纪补》。此源于金代修有《祖宗实录》,记录建国前自始祖以下十帝事迹,《睿宗实录》《显宗实录》分别记录世宗父、章宗父的事迹。金代还有两位有帝号未修实录者,一是熙宗父亲徽宗宗峻,二是海陵父亲德宗宗干,然《世纪补》唯独不收宗干,有违体例。另外,《世纪》中直言:“金之先,出靺鞨氏。靺鞨本号勿吉。勿吉,古肃慎地也。”首开进入中原的北族王朝不以先祖比附华夏炎黄二帝的先河,颇显女真民族之自信。(2)新创《交聘表》。金朝南与宋对峙,西北与夏为邻,东南高丽国称臣于金朝。《交聘表》将金与宋、夏交聘往来和金与高丽封贡往来并列,金与周边诸国的交往关系一目了然。若以金与诸国的双方关系而论,未能体现交聘国与封贡国的差异,略有不妥。(3)《金史》中保留一定的女真语词汇。书末附《金国语解》,以汉字注音的形式将女真语的基本词汇保留下来。元朝史官云:“《金史》所载本国之语,得诸重译,而可解者何可阙焉。”赵翼曰:“《金史》有《国语解》一卷,译出女真语,令人易解。”对了解金代女真社会生活弥足珍贵。女真文字资料得以保存,这与元朝国史馆有多民族史官共同修史有关。(4)阙《艺文志》。元朝史官曰:“金用武得国,无以异于辽,而一代制作能自树立唐、宋之间,有非辽世所及,以文而不以武也。”金代官、私著作虽不能与宋相比,但也有一定数量的著作行世流传,清代黄虞稷、杭世骏、龚显曾、郑文焯、倪灿、金门诏、钱大昕等人补撰《艺文志》,得书二百余种。未作《艺文志》,实为元朝史官之责。

《金史》虽被后世称道,誉为“三史之中独为最善”,同样存在诸多疏漏错误。清人施国祁用二十余年读《金史》几十遍,著《金史详校》十卷,指出“其病有三:一曰总裁失检,凡七科。一曰纂修纰缪,凡六科。一曰写刊错误,凡七科”。赵翼《廿二史札记》,钱大昕《廿二史考异》《诸史拾遗》《宋辽金元四史朔闰考》,以及近百年学人校勘《金史》的成果不可谓不多,其主要问题概括起来有如下数端:

其一,重要的史事有缺漏。《金史》诸志中,《选举志》《礼志》较为翔实,《百官志》《兵志》缺漏较多。例如,《百官志》没有从金代官制流变的角度进行梳理和记载,仅以海陵“正隆官制”为主,对之前的金初汉地枢密院、熙宗“天眷官制”,以及之后的九路提刑司、金末行省制度等重要制度没有明确的记载。又如,“列传”中,金朝初年人物传记以女真宗室军将为主,而为他族官员尤其是从事政务的官员立传较少,如太祖立国之初在与辽、宋交往中发挥重要作用的渤海人杨朴,在太宗朝辅佐重臣完颜宗翰驻守中原、熙宗时入朝为太子少保、尚书左丞的渤海人高庆裔,随完颜宗弼征战金宋战场、屡立战功的大将韩常等人,都未立传。即便是已经立传的女真大臣的事迹,也是重军事轻政务,如谙班勃极烈杲(斜也)、国伦忽鲁勃极烈宗干,在太宗朝主要从事建设金朝国家制度的工作,元朝史官仅在本传的《赞》中曰:“金议礼制度,班爵禄,正刑法,治历明时,行天子之事,成一代之典,杲、宗干经始之功多矣。”具体事迹却寥寥无几。这不能不说是有些偏颇和缺憾。

其二,记述史事存在一定数量的错乱和误差。(1)有将同样的事迹分别记入两位同名人的传记中的现象。例如,《完颜昌传》记载,天会四年,“挞懒、阿里刮破宋兵二万于杞,覆其三营……遂克拱州,降宁陵,破睢阳,下亳州”。挞懒为完颜昌的女真本名。同样的事迹,又见于《挞懒传》,二者必有一误。(2)有记述内容矛盾的现象。例如,《世纪补》有“宗翰请立熙宗,宗翰不敢违”之语,语义不通,两个“宗翰”必有一误。又如,《百官志》统军司条下小注为“河南、山东、陕西、益都”,益都为山东东路的路治所在地,“山东”与“益都”两地必有一误。(3)有叙事错乱的现象。例如,《太宗纪》载天会七年五月,“拔离速等袭宋主于扬州”;八年七月以后,以右副元帅宗辅往征陜西。卷一九《世纪补》同。然《乌延蒲卢浑传》则载:“睿宗为右辅元帅,已定关、陕……及宋主在扬州,蒲卢浑与蒙适将万骑袭之,宋主已渡江,破其余兵。”显然,此处叙事颠倒错乱。(4)有纪、志、表、传内容不合的现象。例如,《宣宗纪》载贞佑二年五月,“上决意南迁,诏告国内。……壬午,车驾发中都”。《庄献太子传》则曰:“二年四月,宣宗迁汴。”(5)有元史官抄录金人文集失误的现象。金后期,文人传记“大抵出刘祁、元好问二君之笔”。例如,《李纯甫传》云:“《中庸集解》《鸣道集解》号‘中国心学’‘西方父教’。”该传实抄自刘祁《归潜志》,略有删节。但“西方父教”,《归潜志》作“西方文教”。又如,《蔡珪传》云“作《南北史志》三十卷”,但元好问《中州集》作“六十卷”,苏天爵《滋溪文稿》亦作“六十卷”。此外,人名、官名亦见抄录有误之处。

其三,女真人名、地名的同名异译现象比较普遍。例如,完颜撒离喝又作撒离合、撒剌喝;乌林荅胡土又作兀林荅胡土、呼林荅胡土;耨碗温敦兀带又作耨碗温敦吾带、耨碗温敦乌带等。又如,女真皇室起源地的按出虎水,在《金史》中有多种写法:按出虎、安出虎、按出浒、安术虎、阿术浒。同名异译现象可能是史源不同所致,也可能是元代史官随意而为造成的。当然,也有值得称道之处。一些重要的女真将相的名字,经史官整理,在纪、传、志、表中基本采用这些女真人的汉名,仅在传记中说明其女真本名,如宗翰“本名粘没喝,汉语讹为粘罕”,宗望“本名斡鲁补,又作斡离不”,宗弼“本名斡啜,又作兀朮,亦作斡出,或作晃斡出”,这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人们读史时可能出现的混乱。

《金史》是依据金代实录、官书、私著、碑文、宗谱以及金末元初金遗民的著述编纂而成,虽然存在一些疏漏错误,但瑕不掩瑜,它是研究金代历史最重要的史籍,具有极高的史学价值。

四《金史》的刊布与版本

《金史》修成后,元至正五年()由江浙、江西二省开板,印造一百部。元至正初刻本,四周双边,每半页十行,行二十二字,简称元刻本。元明之际,《金史》刻板散佚,原本印数不多的《金史》所剩无几。现存中国国家图书馆元刻本《金史》有甲、乙、丙、丁、戊五种,皆为残本。甲本存五十四卷,乙本存四十三卷,丙本存七卷,丁本存四卷,戊本仅一卷。此外,北京大学图书馆藏元刻本《金史》一册三卷,均为残本,日本大谷大学图书馆藏元刻本《金史》一册二卷,年中国嘉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拍卖元刻本《金史》一册,内有卷六十和卷七三,现存何处不明。中国国家图书馆五种元刻本不相重复的卷次共有八十七卷,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元刻本可补一卷,总计八十八卷。

第二个刻本是明洪武年间的覆刻本。明初元刻本《金史》已经很少见,洪武二十三年()十二月,“甲戌,福建布政使司进《南唐书》《金史》、苏辙《古史》。初,上命礼部遣使购天下遗书,令书坊刊行。至是,三书先成,进之”。此本是元刻本的覆刻本,左右双边,少量四周双边,其他与元刻本同,简称明覆刻本。

第三个刻本是明嘉靖八年()南京国子监以元刻本或明覆刻本为底本的刻本,左右双边,每半页十行,行二十二字。简称南监本。明嘉靖七年()十一月“锦衣卫千户沈麟奏请命官较勘歷代史书刋布天下”,南京国子监祭酒臣林文俊奏曰:“辽、金二史原无板者,购求善本翻刻”,以“助教臣刘世龙校刋《史记》《前汉书》《辽史》《金史》”。此次校刊,“多是百余年旧板,蠧烂之余,匠人委难下手,或剜动一字牵连数十字,应手崩裂,以故板刻未甚模糊,文字尚可句读者,只得姑仍其旧,不敢轻动,而各史修补往往不得精致者,盖势固然,非敢惜费沿陋也”。《金史》是采用于吴下购得的旧板,板片损坏或字迹弥漫不清处有一定的修补,南监本对元刻本中的显误有一定的校正,却也新增一些问题,但与后世的版本相比讹误较少。明万历年间,对南监本进行一次局部修补,替换部分万历二十六年()的修叶。清顺治十五年(),对南监本进行补修,《金史》凡原版的版心上象鼻保留“嘉靖八年刊”字样,凡修补页的版心象鼻均刻有“顺治十五年刊”字样,简称清南监本递修本。

第四个刻本是明万历三十三年至三十四年(—)北京国子监以南监本为底本的刻本,左右双边,每半页十行,行二十一字。简称北监本。明崇祯十二年()重修之,“古字难读,悉遭改易”,清朝康熙年间,国子监祭酒王士祯“疏请重修经史刻板,得旨允行”。二十五年(),重刊北监本《金史》完成。北监本对南监本的错误有一定的校正,却也出现一批新的错讹。与南监本相比,北监本的异文数量明显增多。

第五个刻本是清乾隆四年()武英殿以北监本为底本的刻本,左右双边,每半页十行,行二十一字,版心上方题“乾隆四年校刊”。简称殿本。其后,乾隆认为《金史》中女真语人名、地名的音译,讹舛、鄙陋、失实者多,“因命儒臣按同文韵统例概行更录”,以满语对译女真语,作《钦定金史语解》十二卷。四库全书本《金史》即采用新改译的语汇。道光四年(),武英殿重新刊刻《金史》,同样采用《钦定金史语解》改译后的语汇,版式与殿本同,版心上方题“道光四年校刊”。由于人们已经习惯元刻本《金史》女真语的记录,改译语汇的殿本令人难记,为后世多不用。殿本对北监本的讹误有纠正也有继承,后者多于前者,而且乾隆、道光年间两次重新刊印又都出现一些新的错误。

第六个刻本是清同治十三年()江苏书局以道光殿本为底本的刻本,左右双边,每半页十二行,行二十五字。简称局本。在此之前,已有一定的校勘成果,加上江苏书局人员精校细勘,校正了以前殿本与之前刻本的一些讹误,但有些不属错误,不必改动之处,存在过度校勘的现象。虽当代学者多不看重局本,但就《金史》而言,局本有校勘价值。

第七个刻本是民国时期(年)商务印书馆由张元济主持影印北京图书馆藏元刻本七十九卷(含目录二卷)与涵芬楼藏明覆刻本五十八卷为底本,以殿本为通校,参校南监本、北监本,间引施国祁《金史详校》,整理出版,称为百衲本。张元济校史慎之又慎,“每于异文是非,或取证本书,或旁稽他籍,所加案断,咸能识其乖违,正其舛讹,并究其致误之源”。百衲本以版本精善,校勘审慎,印刷精美而被业内称道。

当代《金史》最为流行的版本首推中华书局点校本,点校本最初由傅乐焕点校,然傅乐焕去世时,仅做出少部分工作,其后大部分点校工作由张政烺完成,由崔文印编辑整理,于年出版。之后曾进行挖改,多次印刷,为现代通行本。据点校本《金史》的《出版说明》,点校工作采用百衲本为底本,与北监本、殿本参校,择善而从,并参考了残存《永乐大典》的有关部分。

以上诸版本中,清朝在刊刻《金史》的同时,又用力于校勘工作,乾隆殿本、四库全书本、道光殿本、同治局本皆在卷末附有“考证”。私人校勘《金史》成果最著者首推施国祁《金史详校》,其以二十余年的时间专攻《金史》校勘,以南监本为主,校得伪谬、衍脱、颠倒,诸处约四千余条。民国张元济《百衲本金史校勘记》以元刻本和明覆刻本为底本,出校两千余条。此外,尚有钱大昕《廿二史考异》、赵翼《廿二史札记》、丁谦《金史外国传地理考证》、吴廷燮《金方镇年表》等诸种著作对《金史》校勘多有补益。近几十年来,随着国内外金史研究逐步深入,加之不断有金代碑刻墓志新出土,学界校勘《金史》的成果也屡屡刊出。近日,集上述校勘成果之大成的中华书局点校本《金史》的修订本已经完成,即将出版。

[责任编辑、校对:田卫平]

编者注:此文原是作者为中华书局点校本《金史》修订本撰写的“前言”,应《南国学术》编辑部之邀,经改写后,发表于《南国学术》年第4期第—页。为方便手机阅读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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